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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并不是会沉湎于过去之人,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,多余的情绪和假设都是没有意义的。
哪怕前方是绝境,他也只会直视着既定的结局,一直向前。
直到无路可走的那一天。
但近来有一件事,让他十分在意。
趁着士卒们打扫战场的功夫,宗策回到军帐中,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和官印,准备先休整到明日。
若天亮之际,治从再不率军来攻,他便回新都见那人一趟。
他要当面问清楚,这个年号,究竟是怎么一回事。
在战场上连续指挥了一天多,宗策的精神也绷至极限,后脑勺传来阵阵麻木的钝痛,大脑几乎无法思考。
可他怎么也睡不着。
躺在榻上,翻来覆去,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前世的种种画面。
第一次进宫当近卫的忐忑,第一次面圣时的激动……那时的他还十分天真,满心以为自己受到了重用,迫不及待地想要上战场为君立功。
可接踵而来的,却是现实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与失望。
兴和那年,他二十八岁。
离开晖城时,看着当地沿街十里相送的父老乡亲,感受着那一双双满藏着不舍与期待的眼睛,再想起朝廷那边即将与北屹议和的决定,宗策只觉得满心苦涩不甘。
恨意弥漫,遮蔽了他的双眼。
却不知究竟该恨谁。
后来他知道了。
朝堂上只为一己之私不顾天下的卖国贼们,的确该死。
但最该死的另有其人。
——尹昇,还有那些躺在先祖功劳谱上蚕食江山社稷的尹家人,才是大夏最大的国贼!
兴和,兴和,光是听到这两个字宗策就忍不住想要冷笑。
他死那年是兴和六年,战事不仅没有如朝廷所想的那样平息,反而战火愈演愈烈,一直烧到了江淮地界,也把他那颗忠君爱国的心彻底烧成了灰烬。
兴许是因为太累了,宗策不可避免地升起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念头——
若真是那个尹昇回来了,该当如何?
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的瞬间,他便只觉得左胸一阵绞痛。
甚至都来不及思考要是尹昇选择不打这场仗了怎么办,耳畔只反反复复回荡着一个声音:
天大地大,他要去何处才能找到那个人?
宗策茫然地睁开满是血丝的双眼,木然地注视着帐顶。
半晌,视野模糊,才发现此时竟已至深夜。
四周雀然无声。
清水似的月光泼进军帐内,霜白的地面仿佛镀了一层银,让他想起了那人站在圆月之下,同月光一样皎洁无暇的侧脸。
真实的他或许不是这副模样,宗策想。
又或许,他根本就不是人。
但无论是什么都没关系,只要是他就好了。
那副皮囊里,装着尹昇的魂灵,他只觉得臭不可闻;但换做另一人时,宗策便觉得怎么都看不够。
和他相处的每一刻,都恨不得将那人拥入怀中,好好地疼他爱他。
这数月来的每一个夜晚,他都在念着、想着。
时而心中酸涩难言,时而又牵忧挂念。
他把过往的回忆和从新都传来的有关那人的消息,全部一点点收藏起来,像含着一块糖似的,珍惜地在嘴里慢慢化开。
可他又不敢太过分地想。
因为军情火急,容不得尺柔缠绵的儿女情长——想到这里宗策就不禁苦笑:自己一向雷厉风行,何时竟能与这四个字扯上关系了?
黑暗中,他沉默地翻了个身。
宗策重新闭上眼睛,心想,如果回去之后,发现那人真的不在了,那便再重走一遍老路吧。
往后半生,他都会用来寻找那人;
若是找不到……
那便刻好墓碑,待来世再寻。
这么一想,他忐忑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,反而有种尘埃落定般的宿命感。
睡意很快涌了上来,在最深沉的梦中,还蕴藏着淡淡的期待:
——只要再过一天,就能再见到那个人了。
“诸天神佛保佑,让我再见那人一面吧。”
北屹都城的一处佛寺内,一位大夏模样的年轻人双手合十,掌心握着一枚青玉佩,跪在蒲团之上,对着眼前的佛像念念有词。
门外抱着刀的守卫打了个哈欠,有些不耐烦地问道:“都快念叨半个时辰了,你好没好?”
“好了,好了。”那年轻人立刻睁开眼睛回答。
他慌里慌张地地把那枚玉佩挂回脖子上,想要站起身,却因为跪旧了腿麻,一个踉跄摔倒在地,幸好在摔倒前侧身避开了地面,否则玉佩肯定要摔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