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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烛,上头跳跃着黄蒙蒙的光亮。
皇帝的梓宫便高置于灵台之上,朱漆龙纹雕花彩绘的梓宫横陈在的大殿内,交缠着白的幡布、黄的烛光、黑的檐柱,透出一种华丽的诡异。
盛安帝驾崩了,成王和他手下的官员肯定很高兴,皇后和周家手下的官员肯定也很高兴。
徐复祯虽然对穷奢极欲的盛安帝没有好感,然而看着四皇子惶惑的神情,仍不免有些唏嘘——她也是在这个年纪失去父亲的。
虽然徐家的灵堂没有奉灵殿那么宏伟,她父亲的棺木也没有皇帝的梓宫那么豪奢,可是灵堂里那哀凄的氛围却是一样的。
四皇子不懂得徐复祯的感伤,仰着头看她:“女史,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睡觉?”
徐复祯摸摸他的头道:“殿下今夜要在殿中给先皇守灵,天亮才能回去。不过殿下若是困的话,可以在矮榻上睡一会儿。”
四皇子有些犹豫:“不会对父皇不敬吗?”
“不会的。”徐复祯安慰他,“大行皇帝是殿下的父皇,怎么会怪罪殿下呢?”
四皇子安心地爬到了矮榻上睡觉。
徐复祯幽幽叹了口气。人都死了,还有什么怪不怪罪的。
下一瞬,寂静的殿内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。
徐复祯一个激灵,疑心是夜风作怪,可殿内白烛上的火光稳稳跃立,不见半分摇曳。
莫非是幻觉?徐复祯心中嘀咕着,正准备让殿外的太监把窗扇关上,忽然又听到一声闷响。
徐复祯头皮发麻,像被定住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——那声闷响似乎是从棺木里面传出来的。
她再独当一面,其实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女罢了。
尤其她又隐约知道一些盛安帝驾崩的内情,此刻一听那窸窣之声自梓宫内传出来,心下顿时大骇。
太监们都守在殿外,此刻灵堂内只有四皇子和她这位教习女史。
徐复祯稳住心神,一步步退至四皇子睡觉的矮榻上,眼睛却紧紧盯着灵台上的梓宫。
那声响渐渐重了起来,隔着厚厚的套棺传出沉闷的声响,像有人自里头不断敲击一般。
徐复祯心中惊异不安,她倒不觉得是盛安帝诈了尸,可是脑中却有个更可怕的想法:
该不会是成王下手不够干脆,没有把人弄死吧?那些太医和处理遗体的内监难道也半点没有察觉么?
皇帝的梓宫是用沉重的金丝楠木打造的,棺木套了一层又一层。如果是活人封在里面,那该是何等可怖的情状啊!
徐复祯下意识要出去叫人,可念头一起便被她生生压了下来。
彭相已经向百官宣布了盛安帝的驾崩,无论是成王还是皇后,没有人希望他活着。就连对她而言,此时也是最好的局面。
徐复祯想起饿殍盈途的凋敝民生,想起战火连绵的河东重镇,心里渐渐冷硬下来。
盛安帝死了,对大家都有好处。
她重新坐回了矮榻上,用指甲划破身上穿的缎面夹袄,从里头抽出一团棉絮来,先把睡梦中的四皇子两只耳朵堵上了。
这个年纪已经能记住很多事情,徐复祯不希望给他留下阴影。
整个后半夜,她一直坐在榻沿,死死地盯着那具不断传出闷响的雕花棺木,一夜未睡。
早上水岚过来接她,见到徐复祯面如金纸的模样吓了一大跳:“小姐,你这是怎么了?”
徐复祯摇摇头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这是她2回 看着一条生命在面前消逝。1回 是张弥在她面前斩下的那颗头颅,可那虽惊悚,好歹是眨眼之间的事;
而2回 ,她跟这个王朝的皇帝隔着三层套棺,听着他徒劳地在那方狭窄的空间里耗尽最后的生命。
原来即便是当上了皇帝,在被权力抛弃后的下场也是如此惨烈。
徐复祯受这一场惊吓,却也不像从前动辄病一场。
翌日,她喝了一碗参汤,拿细白的脂粉扑掉眼底的青黑,仍旧神采奕奕地代皇后去了政事堂值房。
如今盛安帝的丧仪由礼部主持操办,然而各类仪制章程还需要让成王和皇后敲定,因此皇后便派了徐复祯到值房去督办,成王那边派的却是一个面生的官员。
徐复祯倒是松了口气。
霍巡不在,她行事反而更加自如。
停灵第四日,京中皇室宗亲和正四品以上的官员及命妇入宫祭拜。
盛安帝的嫔妃和子嗣们身披斩衰,分列灵堂两侧。
文康公主终于进了宫。她虽为长女,却要站在储君四皇子的下方。徐复祯也穿着白色麻衫,低眉垂目地站在四皇子身后。
文康公主用余光乜着徐复祯,悠悠开腔道:“我母后能摄政,因为她是周家的女儿、本朝的皇后。徐女史,你最好记住,没了母后和周家的庇护,你什么都不是。”
徐复祯懒得和她逞口舌之快,平静地说道:“公主说得是。”
文康公主冷笑:“既然如此,你怎么有胆让母后禁我的足?”
徐复祯微笑道:“我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女史,怎么有本事让娘娘禁公主的足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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